这是七子老师于2021年9月24日,她本人生日时发布于个人博客的短文。博客原文
我叫中田正义,是一个20多岁的日本男性。
我每年都有一个心情会有点不舒服的日子。
说不上心情沉重,但会感觉不舒服。
那就是裕美——我母亲的生日。
每年我都会送她花。自从开始长期在国外生活,我也会牢记给她打电话。裕美,生日快乐。你还好吗?要过得健康啊。我很好,再见。
这样就结束了。
虽然我自己都觉得很讨厌,但这只是例行公事。
我仅仅是在做这样一件事。
一般而言的独生子,会怎样为母亲庆祝生日呢?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我自知我并不是“一般而言的独生子”。但如果要这么说,我觉得裕美她也不是“一般而言的母亲”。算了,反正也不是坏事。她是单亲妈妈,是残忍家暴下的幸存者,也是供我上到大学的令人感激的资助者。不对,我也通过送报纸来挣过学费。她是我过去的同居人,过去的战友。我总感觉我是图了个便宜,才能用“母亲”来称呼这位有着各种属性的聚集体。她是令人感激的人,她生下了我,并养育我。我也不是没有感到过她是我温暖的容身之处,但她并不只是这样的人。
总而言之,我用名字来称呼裕美。
我没有太多想要跟她关系要好的想法。我也想不出来已经独立的儿子和退休护士的母亲要怎样才能“关系要好”。我只是希望她能过得好。为此我会在她生日时送花,给她打电话。
但是只是这样就好了吗?
我最近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后裕美今年的生日也到来了。
结束工作后,我在小酌中迷迷糊糊通话的对象是位于美国的文森特·梁,也就是文斯先生。他是已婚者,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是家庭的守护者,同时还是在美国上大学的大忙人。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嫌弃我给他打电话。不止不会厌烦,我甚至觉得他会说些讨人厌的话来欢迎我。
不可思议的是,对理查德难以启齿的话,我能对他说出口。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年龄和立场相近吧。
我和他说了有关裕美的事后,文斯先生就用他平常那种没什么干劲的声音回应我,并把我的话简单归纳了起来。
“简而言之,中田先生你还想跟妈妈撒娇吧。”
“啊?是这样吗?”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瞪大了眼睛。我?想撒娇?
“……不,这不对……我觉得……不对……”
“没有那么不对啦。这并不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事,因为你无论如何都执着于对方母亲这个属性,所以我就会有这种感觉。差不多该长大成人了如何?不只是年龄,内在也是。”
“……”
我哑口无言。
说到底,只要我干脆地面向裕美,当面跟她说:“妈妈,虽然之前我都叫你名字,但之后我会叫妈妈的。之前真的谢谢你,之后也请多关照,你要健康啊。”我的担忧就会得到解决。这和裕美要不要接受没关系。这就是大人之间的交流。
但我现在仍然做不到。
要是裕美对我说,“那是什么,好傻呀。”我感觉我就会皱起脸,扭头看向一边并回她“不,什么都没有。”
那只是意气用事罢了。
她是为了我消耗了自己人生中庞大的时间去战斗的人。但另一方面,她并没有为我做朋友或同学的妈妈会为他们做的事。因为没有时间所以她没有来参观过授课,远足时的便当和她的夜班便当都是我做的,向我抱怨工作的时候多得像山一样。我的孩童时代并没有那么色彩缤纷。我当然知道这并不是裕美的错。但是在这并不多彩的回忆当中,她的影子不论如何都若隐若现。
“为什么我必须要让步”的意气用事仍然存在。
简而言之就是我心中的“小孩中田正义同学”在这样说:
为什么我必须普通地称呼这个不把我当普通孩子对待的人为“妈妈”?
“明明都不能确保对方会接受。”
重新想想,这就是一个孩子气到可怕,小得让人难受的理由。
而无法抛弃这么一个小小理由的自己快让我快哭了。
我就像看别人的事一样想着:小孩中田正义同学真是不容易啊。现在我已经成人了。有收入,还有朋友,幸福地生活着。
过去已经过去了。
这些事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只要安慰一下就行了。
“……是啊。”
文斯先生没有取笑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只回了这么一句的我。平时那种若有所思的“哦”也没有。
不过,他在过了一会之后对我说:
“如果让我从家长的立场说一句,那就是育儿真的很辛苦。”
“是啊。”
“连作为父亲的我都这么想,就更不要说母亲的辛苦了。我觉得可以表彰一辈子。中田先生,你应该是有跟育儿相关的最低程度的知识吧?婴儿就是一种,要是放着不管或一旦离开视线就会以莫名其妙的高速做出危险行动的动物。放任不管会死的。这点事你还是知道的吧?”
“我想我是知道的。”
我人听说过,一旦开始育儿,就能看到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空白部分了。可以通过自己的孩子了解到懂事之前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文斯先生是以正以现在进行时品味这点的人。
听同龄人和我说这些,就会有正中靶心的感觉。
但他并没有在这里停下话语。
“只不过。我果然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不希望孩子有什么难过的回忆。如果我的孩子对我抱有什么难过的感情,我也不希望勉强他笑着叫我‘爸爸’。面对父母不需要做出什么大人的样子。我希望他能一直做个孩子,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嘛……不过现在确实还是个软趴趴的小孩就是了。”
“……”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有点想哭。
我深切地感觉到:这人真是个好爸爸。
中田先生,中田先生?他用有些捉弄似的语调叫我之后,我稍微笑着回答他:
“……不好意思,刚才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是好像是你生的一样。”
“好恶心啊。”
“我也觉得有点恶心。”
“太差劲了。”
“对不起。”
我用半哭半笑的声音回答。
文斯先生继续用平常那个冷静的声音平静说道: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在人际关系里,并没有单方面的好人和坏人,也没有单方面的悲剧或喜剧。只要按照你想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吧。”
“……非常感谢。”
“不过我最后说一句。”
他做了一个铺垫,然后继续说道:
“时间是有限的。我已经无法对我的父母说谢谢了。说到底对我也没有想过对老爸说这句话。要说的话,我更想跟他说‘对不起我杀了你’吧。”
“……请不要突然说这种话啊。”
“总之,大概就是‘对不起,我对你见死不救了’。尽管我只觉得这并不是道歉就能获得原谅的事,所以会将错就错吧。你也可以想想这一类事情。因为那样一来,你这一辈子就没机会说任何话了。”
“……”
“我差不多要挂了,你还有其他事想要商量的人生事吗?”
“不,没有了。”
“太好了。毕竟就算你说有,我也会挂电话的。”
“那就请你不要问啊。”
“我挂电话了。”
“好的。”
就这样,令人感激的前辈结束了通话。
文斯先生是我实习宝石商人的前辈,同时也是我人生的前辈。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切的感受到这一点。
他没有责备我那些迟钝的问题。他是个大人。
大人就是指不会对别人的活法说三道四的人。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对裕美或裕美对我,可能都很难做到“大人之间的应对方式”。父母就是父母,孩子就是孩子。
但是。
但我稍微有些忘记了,时间这个东西,不会对这种人类的任性情况有任何仁慈。
“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好不好。”
“我很好哦。”
对时隔两周的电话回应只有一句“什么事?”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母亲裕美,我的脑内世界开始对着空想的观众进行实况解说。各位请看,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母亲。这个概念本身可能就是我的“撒娇”吧。
我下定了决心。
“……那个啊。”
“所以说什么事?”
“今年我也让快递给你送了花。”
“这样啊。”
这种回应就像是说,好的好的。这我也知道,她每次都是这种感觉。我没有在意,继续说下去:
“那个,你还有其他什么希望我做的事吗?”
“没有。洗碗机也买了。这个我之前和你说了吧?”
“说了啊。话说我都已经看过洗碗机了。我不是在那个新家住过一次吗?”
“啊,对啊。”
她的声音很明快。仅仅是这样,我就会觉得开心。我喜欢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是照顾我的人。
我包含着这些感情开始组织语言。
“……裕美,祝你生日快乐。”
“到了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好庆祝的了。”
“值得庆祝啊。毕竟要是没有裕美就没有我嘛。”
“你看了什么奇怪的书吗?”
“这怎么可能?我只说了很普通的事啊。”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谢谢你,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我串联语言到有点烦人的程度。
她恐怕对自己活在世上这件事仍然抱有罪恶感。考虑到我的外祖母,她的母亲是如何养大孩子的,也能理解她的想法。但那是凭她的力量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事。我作为喜欢她的一个人,不希望她觉得这些这么痛苦。
很高兴她活在世上。
我饱含着至今都没有说出口的感情继续说,裕美也静静地听。她不是会哭的人。不过可能稍微有点害羞。如果是那样也不错。我把想说的话出说来了。好好说出来了。
这件事会成为我心中巨大的财产吧。
沉默的裕美用和平时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声音,回答了我。
“……感觉有点意外。”
“是吗?我也是真心觉得感激的。”
“不,就是说‘因为我的出生而开心’这里。”
“这里吗?意外 ?为什么?”
我就像初中生似的问过之后,裕美回答道:“因为……
“因为你不怎么为出生这件事感到开心吧?”
“……谁出生?”
“你自己。”
“咚”。
我感觉内心深处的黑色按钮被按下了。
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家暴,跟踪,杀意,令人憎恨的感情。
就像是画在厚厚笔记本上的翻页漫画一样闪回的,无数回忆。
但是。
我轻轻深呼吸,笑了。
“是吗?最近我相当倒享受人生哦。也会庆幸我出生在世上。”
“……是吗。”
“裕美?”
数秒的沉默之后,我注意到她有点哭了。怎么了?为什么现在哭?尽管我感觉要哭的话应该是在“生日快乐”那部分,但刚才那一部分对她而言才更有什么打动内心的话吗?
“裕美?”
“这样啊……你这么想啊……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觉得把你生下来很抱歉。”
“啊?”
不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
抱歉把我生下来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确诅咒过自己的降生。在自以为背负着成为暴力男的命运时就更是如此。
但这并不是裕美的负任。
完全不是她的责任。
裕美没有做错任何事。
尽管我饱含热情地告诉了她这些话,但她就已经进入了往常那种,只听自己想听的,其他话就当耳旁风的模式,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总而言之,我的母亲擤了下鼻子之后小声地笑了。
“你觉得活着开心吗?”
“……开心。”
“这样啊,太好了。”
“真的很开心。”
“太好了。那我挂了。”
“嗯。花会送过去的,和点心一起。”
“知道了。再见。”
然后,电话挂断了。
我感觉中田正义这个男人,好像结束了人生中的一个重大局面,好像全身都要没力气了。因为我是站着打的电话,所以就直接摇摇晃晃地坐到了沙发上,我握着电话重重地靠在了靠背上,脖子伸出沙发弯着。
我累了。
精神上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累了。
我默默揉了揉眉心,沙发坐垫忽然凹了下去。有人坐到了我的旁边。在这个家里会做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说到底这个员工宿舍里只有两个人。
我从靠背上起身,就看到身旁坐着拥有世界第一美貌的上司。
我并没有说我要打电话,所以让我一个人呆着。因为就算让他听到我打电话也不会觉得困扰。但这次稍微有点害羞。
理查德。
把盛着皇家奶茶的杯子递给我的男人看着我的脸,向我莞尔一笑。这个笑容仿佛让我的精神充满了水。然后理查德对我说:
“我也为你出生在这世上,感到非常开心。”
接受这句话时,我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真心话。
我也是。
我也这么认为。
我自己,对我出生在这世上,感到十分开心。
现在,我能这么想了。
(本文完)(不定期更新)
小记
真是个很让人暖心的一个小故事呀,我好喜欢ww正义和妈妈都能走出过去的阴影,直面彼此的感情了。真的很喜欢
文斯和正义之间的损友对话真的好有意思hhhhhhhh看得我又乐又感动,文斯真的是个好父亲啊
裕美和正义能互通心意真的太好了……
裕美说觉得把正义生下来很抱歉?,好高兴正义有仔细跟妈妈沟通,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快乐很感谢她把自己生下来?